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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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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

日薄西山,不遠處的山巒被殘陽浸染,泛著金光,透過雲層的縫隙,投下幾道餘暉,如同仙人的神光,讓人心生敬畏。

柳月來找崔嬿時,得知她正在練功,領路的婢子事先得了指示,便直接將人帶到了前院的偏廳。

崔府寬敞的後花園內,一道倩影一刻不停地演練著招式,出手幹凈利落,靜若伏虎,動若飛龍,緩若游雲,疾若閃電,穩健又瀟灑。

“公子歇一會吧,喝口熱茶。”

秋蘭茹從廚房端來茶水放到涼亭內的石桌上,擡眼一看,見崔嬿還在練功,擔心她身體吃不消,忍不住開口打擾。

崔嬿停下了動作,小口喘著氣,汗珠順著額角滑落到地面。

她站定緩了片刻才邁出步伐靠近秋蘭茹,因著練功的關系,穿的是一身窄袖黑袍,此時近看之下才發覺她背後的衣衫早已被浸濕。

秋蘭茹斟好茶遞給她,看她面上汗流不止,額間的汗珠因為她的動作自上而下滑至脖頸,便拿出帕子為她擦拭,想起方才演練的招式,打趣道:“公子不認謝公子的人,他教的一招一式是一點沒敢忘啊。”

崔嬿小口抿著茶,幹涸的唇瓣逐漸水潤,拇指摩挲著茶盞邊緣,經她一提醒,腦海中浮現從前和謝離一同習武的日子,眼底流露出懷念。

那是崔家出事前半年,南齊三番五次派出人馬在西秦南部作亂,兩國戰事一觸即發,謝離剛好趁此機會教她習武。

“阿嬿,笨死你算了。”身著黑色勁裝的少年郎馬尾飄飄,手指輕敲著崔嬿的額頭,語氣聽起來極兇。

也不怪謝離生氣,一個簡單的招式,教了崔嬿七日,她還沒學會,換做他人怕是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。

崔嬿看他面色不好,裝模作樣痛呼一聲,眼眶氤氳著水汽,用手掌揉了揉額頭,當即也不順著他,雙手交疊瞥向另一邊,委屈著嘟囔:“嫌我笨那你別教啊!”

謝離哪能不清楚他用了多大的力道,明知她如今這副樣子多半都是裝的,心裏還是忍不住擔憂,十分強勢的將人轉過身面朝向他,好聲好氣道:“我哪敢嫌崔大小姐笨,教不會也是我的問題。”

說完便伸出手撫向被敲打的額角,仔細確認沒有紅腫才問她:“很疼?”

崔嬿做賊心虛不敢看他,先是“嗯”了一聲,隨後又解釋道:“剛才確實很疼,不過現在沒事了,我就勉強原諒你吧。”

她說話間眼神飄忽不定,謝離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,說道:“我教你的招式算不上多厲害,但遇到危險自保是絕對沒問題,你還不好好學,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店了。”

崔嬿垂下眸,一抹幾不可察的失落從眼底閃過,安靜幾瞬又擡眸粲然一笑:“也不知道是誰說會保護我一輩子,這麽快就不作數啦?”

謝離聞言立馬豎起手指,正色道:“君子一言,駟馬難追,我謝離說到做到,只不過總會有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,那時你就只能靠你自己了。”

騙子。

崔嬿在心裏罵他。

那日謝離來找他爹商量教她武藝,她在房門外都聽見了,謝離說,他要去參軍,要去保衛邊關百姓不受戰火侵擾,要去保衛西秦城池不被敵軍踐踏。

他還說,此經一去,歸期不定,更無法保證能否平安歸來,趁現在還有時間,教個一招半式給她,她也不至於面對危險毫無還手之力。

正因為聽到了這些,崔嬿才拖拖拉拉不肯學,她怕謝離教會了她,就一走了之,再也不回來。

可惜最後剛教會她,謝家就舉家北上,他最終也t沒能如願參軍。

崔嬿不願再回想後來的事,放下茶杯,問道:“秋姨,我讓門衛等的人可來了?”

“剛到不久,此刻正等在偏廳,公子要換身衣服再去嗎?”秋蘭茹問道。

崔嬿垂首看向身上的衣服,皺皺巴巴不說,還沾了一身灰,確實埋汰不方便見客,便點頭示意她去安排。

*

崔嬿一踏進偏廳就看見柳月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發楞,三兩步就走到了她面前,說道:“抱歉,讓你久等了。”

聽見她的聲音柳月才回過神,動作有點局促:“無事。”

“不必緊張,事情辦得如何?”崔嬿寬慰道。

“一切按照大人吩咐,只是王路與那張氏撕破了臉,張氏揚言要報覆王路。”

如此,甚合她意,她還擔心張柔對枕邊人狠不下心呢,沒想到六年過去,她還是一樣心狠手辣。

站在她身後的秋蘭茹聽見熟悉的名字瞪大了眼,心知現下時機不對不好詢問,只好殷切地看著崔嬿。

崔嬿感受到目光朝她點點頭,示意她別急,緊接著從她手中拿過一個盒子。

“知道了,有勞柳姑娘。”崔嬿將盒子遞給她,裏面裝的是厚厚一沓銀票,足以讓她今後生活無憂,見她收好才吩咐道:“秋姨,送客。”

秋蘭茹心裏記掛著事,心急火燎地安排人將柳月送出了府便轉身回了偏廳,確保四周無人後就關上了門,不太確定地問道:“姑娘說的可是六年前刁難夫人的那個張柔?”

“正是。”

崔嬿知道張柔還是因為剛搬回崔府的第一日,秋蘭茹給她講了許多當年的事。

崔家出事那日正值寒冬,她父親白日裏便被官差帶走了,母親又不知他所犯何事,只能在京城四處奔走,問詢父親官場同僚。

但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轍,都說不知道事出為何,母親平日裏與那僉都禦史家的張夫人走得近,就想著她能不能幫扶一把,誰成想那就是個蛇蠍心腸的毒婦,母親對她的好在她眼裏竟都成了炫耀。

難得有機會羞辱她一番,張柔又怎會放過,她說只要母親在雪地裏跪上一個時辰,她就願意幫忙。

當年謝家又不在京城,母親走投無路,這或許就是她唯一的希望,漫天大雪裏,她楞是一聲不吭跪足了一個時辰,最後就得了那毒婦一句“人微言輕,無能為力。”

實在是可笑至極,雖不求她雪中送炭,但至少不要落井下石。

思及此,崔嬿一雙眸子淬著冷意,總有一日,那些被隱沒在冬雪下的冤屈,會在春日裏綻開新芽。

秋蘭茹知曉她想到了往事,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,只是靜靜的像小時候那般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。

一陣急切的敲門聲響起,門外傳來門衛的聲音:“公子,謝大人派人傳信,說讓您去一趟大理寺。”

“毛毛躁躁的做什麽?”崔嬿推開門,看他氣喘籲籲扶著腰,不解問道:“我這邊剛將人送走,他就收到了消息?倒也不用這麽急吧?”

門衛也不知她說的究竟是何事,也沒法解答她的疑惑,只是將傳信的人說的話再覆述了一遍:“謝大人說,事情有變,速來大理寺。”

崔嬿微微皺起眉,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昨日在橋上的對話,心上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。

*

大理寺堂內,謝離一身官袍高居在上,堂下跪著一位衣裳素凈泛白,體型瘦弱的男子。

約莫半個時辰之前,也正是柳月來找崔嬿時,大理寺同樣派人去尋了謝離,說是大理寺來了個人,事關科舉舞弊一案,需要他親自處理。

謝離到時,孟明方已經等了有一會了,他發絲淩亂,眼睛布滿了血絲,眸子空洞無神,眼下泛著一圈青色,嘴巴周圍新長出些稀疏的胡茬,面容憔悴,儼然一副病弱模樣,看不出喜悲,遠遠望去,仿佛一個提線木偶。

謝離不疾不徐地走上前落座,見他仍然不為所動,站立在公堂之上,拍了一下驚堂木以示提醒,因著右手用力,凈白的皮膚下隱約可見淡淡的青色紋路。

“草明孟明方,自來請罪。”他擡眸看了一眼,反應了過來,四肢僵硬地跪下,就像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。

崔嬿到堂時,恰好聽見這一句,腦子還沒反應過來,腿就邁了出去。

“你說什麽?”崔嬿站至孟明方面前,不敢置信地問。

謝離看見姍姍來遲的崔嬿,怕她明日被那些言官彈劾,厲聲道:“公堂問審,崔大人還不到一旁落座。”說罷向兩旁的衙役招了招手,示意再添把椅子。

崔嬿心頭升上一股無名火,轉頭看向謝離,這才理解當時他說那話的意思,不得不感嘆權勢的強大。

她回頭再看了一眼孟明方,想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信息,見他還是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,心口仿佛被千斤重的石頭堵住,微嘆一口氣,徑直走向一旁坐下。

謝離見她恢覆狀態之後才繼續追問道:“所犯何事,一一說來。”

由於是公開審案,堂外圍著的人百姓越來越多,其中還有不少人認識孟明方,和身邊的人猜測著他犯了什麽事。

“這不是崇文閣的孟秀才嗎?他個死腦筋一門心思研究學問,能犯什麽事?”

“古有匡衡鑿壁偷光,他莫不是幹了這等子事?”

“你也不看看崇文閣是什麽地方,缺了什麽都缺不了讀書人的光。”

“說來也是可惜,這次殿試孟秀才竟然落榜了,時運不濟啊。”

崔嬿離的近,這些話都一字不落的傳入她的耳朵,她端坐在椅子上,心中幾乎確定沈為調換的就是孟明方的答紙,而洛熙川也是為了他接了科舉舞弊這個燙手山芋,她也隱隱能猜到接下來孟明方會說什麽。

她忽然覺得可悲,也不知洛熙川當初義無反顧接下那封申訴書時,會不會想到如今起書上奏的人竟會說自己有罪?

正當堂外圍著的百姓都疑惑不解時,孟明方像是下定了決心,逐字逐句吐出:“罪民孟明方,騙取落榜學士信任,誣告兩位主考官徇私舞弊。”

崔嬿倏然起身,饒是做好了心裏預設,親耳聽到時還是掩蓋不住眼裏的怒氣,大步走至他面前反問他:“信口雌黃!你可知你說的話會帶來什麽後果?”

孟明方甚至沒有分給她半分眼神,機械式的回覆:“在下所言,句句屬實,自願認罪。”

他的話猶如一顆石子,扔向湖底,蕩起層層漣漪。

“我沒聽錯吧?”

眼看著周圍的群眾就要炸開了鍋,謝離重拍驚堂木,沒給圍觀百姓過多討論的機會,呵斥道:“肅靜!公堂之上,不可喧嘩。”

隨後就招呼衙役將人帶走:“把人帶下去,聽候發落。”

人被帶了下去,外面等著看熱鬧的群眾也都散開了。

樹影搖曳,初春的晚風依然帶著寒冷的氣息。

崔嬿望著天邊偷偷探出頭的月牙,眼神有些迷茫,不知是問他還是問自己:“所以無論怎麽查,最後都鬥不過權勢,是嗎?”

如果她連孟明方都保不住,那她又有什麽能力去為崔家洗刷冤屈?

“不是,局勢未定,我們永遠都有機會。”

二人一問一答,心裏都明白說的不止是這件事。

崔嬿回想著方才公堂之上孟明方的反應,問道:“他的神情明顯不對勁,下官可以跟他聊聊嗎?”

沒等謝離回答,另一道男聲從門外響起:“我也去。”

崔嬿扭頭看過去,洛熙川正面若冰霜大步往裏走。

“洛大人當我這大理寺是茶樓酒館?”謝離本就和他並無交集,對他是一點都不客氣,剛說完就撞上崔嬿期待的眼神,這才改了口:“那便一道前去,洛大人可別給我添亂。”

再次來到昏暗的詔獄,崔嬿仍有些不適,但相比上次已經好了許多,心想著來京城不過半月,這詔獄都進了兩次,若是再來幾次,恐怕她都習慣這股悶濕的血腥味了。

三人走至孟明方牢房前,他還是和公堂上一樣,靠在牢獄的石墻上,看不出生的希望。

謝離一招手,候在一旁的獄卒立馬上前將牢房的門鎖解開。

洛熙川見他這副頹廢的樣子,將袖中收好的信箋砸向他面前。

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被地上已經拆開的信箋吸引,信封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“太傅親啟”。

“太傅是誰?”崔嬿輕輕碰了碰謝離的臂膀問道。

謝離輕聲介紹:“李元修,也是當今的大理寺卿,只不過他常年抱恙,大理寺的事務一直由我打點。”

兩人說話間,洛熙川也沒閑著。

“你可知你在做什麽?太傅本就身體不好,如今看見這封信更是被你氣得直接臥病在床,難道你想讓六年前的事重演嗎?”洛熙川用手指著他,氣不打一處來。

孟明方輕聲開口:“不會的,在下所行之事,有違師門,太傅有足夠的理由將我逐出崇文t閣,不會連累大家。”

話語中包含的無奈和心酸,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六年前?這麽巧,父親也曾和崇文閣走的近,這二者會不會有什麽關聯?

崔嬿呼吸一滯,絞盡腦汁都沒想出半點線索。

“六年前什麽事?本官竟不知道?”謝離雙手環抱在胸前,右手手指輕敲著左臂,臉上那副客套的笑容漸漸展現,雖是面對著洛熙川說的話,但餘光一直留意著崔嬿。

“下官沒記錯的話,謝大人當時應該在北境,對這些陳年往事自然不清楚,”洛熙川聲音淡淡的,聽不出起伏:“六年前崇文閣曾因閣內學子科舉舞弊,地位一落千丈,近年來因著太傅收過幾個閣內學子為徒,情況才有所好轉。”

崔嬿看孟明方不為所動,故意激他:“孟公子的才學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,出自崇文閣,師從李太傅,如今卻做下此等毀人名譽之事,你可曾想過後果?李老半生清譽只怕都要毀在你手裏,崇文閣無數寒門學子又該何去何從?”

孟明方目光閃動,先是攥緊了手指,只一瞬,就松開了自嘲一笑:“是各位擡愛了,在下不過一介布衣,行事魯莽,想來太傅也不會認我這個學生。”

洛熙川拎起他的衣角,漲紅了臉,厲聲呵斥:“你簡直冥頑不靈!那沈為到底許了你什麽好處,讓你為他做到如此地步?”

孟明方心中似有千斤重,壓得他喘不過氣來,說話聲音顫抖:“師兄,是我錯了,你回去吧,別再為我勞神。”

崔嬿見狀也問不出什麽東西,和謝離對視一眼,便將洛熙川拉走了。

“孟明方絕不會是為了錢財出賣自己的人。”

三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,周邊的氣氛嚴肅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凝固。

“孟明方的家人在京城嗎?”

崔嬿本就步子邁的小,獨自一人走在前面,陡然間停下發問,引得身後心不在焉的洛熙川差點撞上,多虧謝離在身側拉了一把。

“家人?”洛熙川低聲重覆著,回憶著關於孟明方的信息:“我記得他家中只有一位母親和他住在京城。”

想讓人幫忙做事無非就這幾種手段,孟明方既沒有留把柄,又不會收受錢財,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他親近之人有危險。

崔嬿的話也提醒了兩人,相互對視一眼,異口同聲:“去孟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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